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我们初中时代读过的梅尧臣《陶者》这首诗,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造瓦的住茅房,这同“种粮的饿断肠,卖凉席的睡光床”一样,体现了社会的严重不合理现象。在充满剥削与压迫的封建社会里,陶工窑匠的生活同广大劳动人民一样是非常艰辛贫困的,有许多诗歌民谣可以作为佐证(图为《景德镇陶录》中的《取土》)。
清代曾任景德镇邑令十六年的沈嘉徵,十分了解陶瓷工人的悲惨命运,他在自己的长诗《窑民行》中,对窑民所遭受的剥削,对窑民的悲惨处境,表示出极大的同情。他写道:“陶业多活人,业不与时偶。富户利生财,穷工身糊口”。他在诗中叙述自己看见一个“尘淹百节衣,风飏蓬飞首。形骸半已僵,面目黎以垢”的流浪汉。他给他茶汤喝,询问他何以至此地步。这人“泪枯气咽吼”,“嗫嚅约略言”,他这才知道这人“身业陶工久”,受尽了剥削:“佣工依主人,窑户都昌叟。心向主人倾,力不辞抖擞。粝食充苦肠,不敢问荠韭。工贱乏嬴资,异乡无亲友。服役二十年,病老逢阳九”。年老体弱之后遭窑主弃置,生不如死:“弃我青山阳,青磷照我旁。死生不自觉,显晦竟微茫。狼狈于此极,速愿归冥乡”。
无独有偶,清代在福建德化窑所在的德化县当县令的郑兼才,也有诗反映本县窑工的艰辛与悲苦。他在《窑工》一诗中写:“百世无闲人,两间无弃土。工习埏埴劳,疆临(下木)供罂瓶。俯穿地轴深,中自辟岩户。飞坠临深渊,惯若游洞府。大儿手锄立,力凿身佝偻。小儿负畚行,貌赤日亭午。初如金脱矿,地利恣所取。继如金在熔,火气遂腾鼓”。如此不辞劳苦地采挖瓷土,烧制瓷器,为的是“上以当官租,下以养妻子”。“岂不知苦辛,竭蹶良有以”。
宋代钧窑有支民谣唱道:“进入西南山,烟火遮住天。客商天下走,日进斗金钱”。窑住与贩瓷客商日进斗金,大获其利,但普通窑工艺匠却是永远与贫穷相伴。从前景德镇广泛流传这样一些民谣:“装坯开了禁,乡下得了信。丢掉田不作,漏夜赶上镇。三吊二百钱,买根压肩棍”。“坯房佬,坯房佬,捣泥做坯双手搅。弯腰驼背受压榨,死了不如一棵草”。“手持火把进坯房,照得一副好家当:左边摆的匣钵桶,右边搭的料板床。料板床上猪油絮,臭虫虱蚤闹嚷嚷。翻来覆去睡不好,苦苦熬挣到天亮”。“杉木料板七尺长,日里托坯夜当床。一粒豆豉吃两餐,一盆馊饭两天粮”。“如今世道鬼天下,窑场牢房是一堂。把头屋里酒肉臭,可怜窑工饿断肠”。“端起饭碗望窑烟,一颗豆豉两口咽”。景德镇还有首民谣,以比喻的手法说窑工站在宋代抗金英雄岳飞殉难的“风波亭”上,即站在死亡线上:“窑烟冲上天,今年望明年。站在风波亭,烧窑真可怜。进窑来做事,天天担风险。一脚窑场里,一脚场外边。谁知那一天,窑户马咬砖(指柴窑户解雇烧窑工人)。歇手赶出窑,苦处对谁言。”学徒工尤其可怜,景德镇有首民谣唱出了学徒工的苦和泪:“你吃的什么饭?我吃的梗颈红。你吃的什么菜?我吃的臭烘烘。你做的什么事?我做酒令盅。师傅打你不?抓住两头打当中”。吃的是难以下咽的糙米和臭腌菜,完不成任务或者师傅不满意,就要被打屁股。专门从事瓷器包装的茭草工,工钱最低,因而生活也最苦,景德镇有支歌谣是唱茭草工的:“茭草工人泪汪汪,累死累活苦难当。冬天身披猪油絮,夏天赤膊到天光。头发拖地无钱剃,盐水当菜糠当粮。十有九个光棍汉,老死丢葬在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