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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邪降福 美哉锺馗 ——锺馗图鉴赏琐谈 薄松年 |
福自天来 天津杨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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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剧作家张大复写了一出《锺馗嫁妹》,成为昆曲中经常上演的剧目。舞台上五鬼一判载歌载舞,组成一组组富有雕塑感的优美画面。锺馗由净角扮演,动作旦起净落,粗犷中含着妩媚,风流潇洒。剧中有一段唱词是,"排列着伞破孤灯,对着这平安喜庆,光灿烂剑吐寒星,伴书箱随绿绮,乘着这蹇驴儿圪蹬,俺这里一桩桩写下丹青,似一幅梅花春兴"。文情并茂,鲜明地刻画出一个秉性正直、满腹才华而又落拓不第的文人形象。唱词中的吉祥词语,正是明清时期民间流行驱邪降福的锤馗形象的写照。锤馗载歌载舞作出的种种身段,内行人称之为"门神架子",意即系从民间门神画中得而来,可见民间戏曲和美术间互相吸收借鉴的关系。也正因为我对美术和戏曲两者都有极浓厚的兴趣,所以特别注意对锺馗形象的汇集,其中对民间绘画中的锺馗涉猎最多。 | |
灵宝神判 河北武强 |
锺馗的艺术形象创造,传说始自盛唐著名画家吴道子。北宋沈括《梦溪笔谈》中记载吴道子所画锺馗像中有唐人题记。提及唐玄宗患病久治不愈,夜间梦见一个小鬼盗取杨贵妃的香囊和御用玉笛,被一身著蓝衫袒臂赤足的大鬼拿获吞食,自称名锺馗,"即武举不捷之进士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玄宗梦醒后疾病随之痊愈,于是诏令吴道子对其叙说梦中所见形貌绘为图像,颁行天下在岁末张挂以除邪祟。唐人孙逖、张说文集中有《谢赐锺馗画表》,刘禹锡也有《代杜相公及李中丞谢赐锺馗日历表》可见唐代锺馗画像首先由皇帝赐给大臣,然后又在民间广为传播,成为继神荼、郁垒之后的又一个除邪驱鬼的神祗形象。 | |
迓福钟馗 天津杨柳青 |
唐玄宗夜梦锺馗的传说带有演义性质,从历史上考察锺馗形象的出现却有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最早可能是由驱邪的法器附会而来。远古的人们常将生活中遇到的不幸和灾难归咎为妖魔鬼魅作祟,驱邪的观念和风俗亦随之产生。因而古代流行有驱傩打鬼的仪式。据明代学者杨慎研究,认为锺馗系由"终葵"所演变。他引《周礼·考工记》,"大圭终葵首。注,终葵,椎也。蔬,齐人谓椎为终葵"。清代顾炎武《日知录》引马融《广成赋》中"挥终葵,扬关斧",而谓"古以椎逐鬼",由此可知终葵原为用以驱邪打鬼的木捧,久而久之成为驱除邪魔的象征。所以魏晋时有人以锺馗为名,如魏尧暄本名锺葵。字辟邪。唐人将终葵拟人化,演绎出终南山不第进士的身世和为皇帝扫除天下妖氛的传说,并在岁末驱傩中扮演着主要角色,敦煌藏经洞发现唐代古写本中有《除夕锺馗驱傩文》,其中描述"捉取江湖浪鬼"的锺馗"亲主岁领十万熊罴。爪硬钢头银额,魂(浑)身总着豹皮,尽使朱砂染赤。"已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驱邪大神。另一卷《儿郎伟》中还说"驱傩之法,自昔轩辕,锺馗白泽。统领居仙。"把他与能识别妖怪的白泽并列。敦煌地处西北边陲,已盛行锺馗驱傩,挂锺馗像的风俗必风行于全国各地。据宋人记载吴道子所画锺馗形象为破帽蓝衫、衣冠不整的状貌,左手抓鬼、右手剜鬼睛,"笔迹劲爽,实绘事之创格也。"五代时西蜀宫廷中藏有吴道子所画的锺馗像,蜀主常将其悬于室内,并命黄筌按样摹绘。北宋神宗时还将宫中的锺馗像镂版印刷在除夕时赐给大臣。岁末开封市场上有刻版印刷的锺馗像售卖。锺馗的传说也日益发展,北宋高承《事物纪原》中更把锺馗说成是因应举不捷触阶而死,由皇帝恩旨赐绿袍以葬的终南进士,由于他秉性正直、嫉恶如仇,更引起人们的崇敬和同情,成为驱除邪恶的精神寄托。五代至北宋的画家们创造了不少锺馗形象,西蜀的赵忠义形象,西蜀的赵忠义、石恪,南唐的周文矩,宋朝的高益都曾画锺馗图像。据《圣朝名画评》载高益岁初画锺馗击鬼图,见者感觉画中神鬼之间有些势均力敌,高益又奋笔另作一幅,表现锺馗举石狻猊掷向厉鬼,观者莫不惊骇。锺馗在歌舞表现中也屡屡出场,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开封春日皇帝驾临宝津楼观赏诸军演出的百戏中就有"假面长髯展裹绿袍筒"如锺馗像者,谓之"舞判",北宋汴京(今开封)和南宋临安城(今杭州)岁末宫廷大傩中不仅有锺馗而且出现了小妹的角色,街市上在腊月也有丐者扮作锺馗以讨利市。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苏汉臣《五瑞图》中就有执笏作舞的锺馗。 | |
镇宅钟馗 河南朱仙镇 | |
钟馗进财 北京 | |
馗头 河南朱仙镇 | |
镇宅钟馗 陕西凤翔 |
锺馗形象在图画和歌舞中互相渗透,特别在明清以后,在宫廷、文人和民间绘画中都各自创作了各具特色的形象。这时人们已不满足单纯的平安无事而更希冀获得更多的幸福,于是在锺馗画中加强了迓福成份。最明显的是给锺馗配置了引路蝙蝠和各种吉祥物,并运用谐音寓意的手法渲染喜庆色彩。明成化皇帝画的《岁朝佳兆图》,画捧如意的锺馗携带手捧盛有柏叶柿子托盘的小鬼,上空有蝙蝠,寓有福白天来和百事(柏柿)如意的祝愿。而文人绘画中的锺馗则另辟蹊径,善于借题发挥,以游戏笔墨表露对现实社会的讥讽,自然这些作品已脱离开驱邪神像性质。 | |
钟馗 苏州桃花坞 |
锺馗图像一直在民间节令画中占有重要比重,式样最多,并兼具驱邪和降福双重职能。从唐宋时期起锺馗就成为门神中的重要一员,明清时期不同地区印制的锺馗门画亦各具特色,其中天津、苏州两地年画中的锺馗样式最多。杨柳青锺馗门神皆彩印与手绘相结合,成对大幅门判身穿铠甲外罩红袍系玉带仗剑而舞,并以手指空中飞来之蝙蝠,锺馗舞姿活泼优美,衣带飘扬,帽翅摆动,上方钤有"福自天来"、"福在眼前"的符印。全图以朱红为主要色调,并勾描金线,分外辉煌灿烂红火热烈,是典型的"武判"样式。也有的门判仗剑作种种舞姿,四周衬满流云、八宝、双喜等图案,活泼中带有吉祥寓意,苏州桃花坞门神中有风度潇洒的骑驴锺馗,侍从小鬼撑破伞相随,他手执牙笏目视前方空中飞舞的蝙蝠或吊系的蜘蛛,象征"福自天来"、"喜从天降",洋溢着喜庆色彩。另有一对锺馗门神则手搏恶鬼并剜其眼睛,仍然尊依吴道子原画的遗意。迎合人们希冀发财致富的心态。北京民间画店更别出心裁地刻印了锺馗怀抱金钱的形象,民间将锺馗俗称为"判官"'"判"、"盼"谐音,因而含有"盼财得财"的美好祝愿,在蝙蝠和执剑的样式之外又有了新的发展和创意。民间锺馗画中还有抱娃娃者,则有"盼子得子"之意,只是尚未见于门神之中。河南朱仙镇印有"镇宅锺馗"门神,锺进士白面赤须穿绿袍正襟端坐,手持宝剑,虽画幅不大却显得庄严肃穆。按明人《天中记》引《唐逸史》谓玄宗于锺馗死后赐绿袍殓葬,但清代以来为了突出喜庆民间多画红袍,朱仙镇的绿袍锺馗却有文献根据。朱仙镇还有一种名为"馗头"的木版画,锺馗头像占据了全幅画面,他头戴软翅判官帽,紫面绿须,口吐獠牙,狰狞威猛,一手执笔,一手拿卷轴,上写"新年大吉",此系供门楼上端或大门内影壁墙中心贴用者,谓可起到驱邪纳福,这种馗头因开张大小繁简而分为"大馗头"、"小馗头"、"四馗头"等不同型号。山西门画中也有此形式,只是没有朱仙镇色彩浓重。另一别致的是山东潍县流行的"打猪鬼"锺馗门神。幅面甚小,印制也颇粗糙,但造型却质朴生动,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锺馗紫脸红须身著绿袍,色彩对比鲜明强烈,这种门神贴于牲畜圈门上,谓能保佑牲畜平安。
明代以前民间的锺馗像主要用于岁末,到清代又发展到端阳节张贴悬挂。五月在中国被视为恶月,是各种毒虫出现和疾病流行的季节,旧俗皆贴张天师像、悬蒲剑蓬鞭以除邪祟,大约出于人们对锺馗的好感,使其又负起夏季驱毒祛病的重任,从而创造出锺馗斩五毒的样式。端阳节贴的锺馗像大都作执剑起舞的动态,画上盖有"灵宝神判"大印或加以"敕令"的五雷符,小幅者贴于门户,大轴画悬于中堂,民间还有端阳正午用朱砂点锺馗的眼睛和剑上的七星的风俗,认为这样就真的有辟邪的神力。武强年画店有两三种大幅锺馗图都是武判的打扮,他一手执剑、一手前指,左脚高抬,上空有蝙蝠飞来,下方满地珠宝,既有叱咤风云气概、又充满喜庆色彩。潍县杨家埠印的有身穿红花袍的紫脸锺馗,袍袖中捉住数个小鬼,威厉之气溢于纸上。陕西凤翔有五幅不同姿态的朱印锺馗,有的捋须睥睨、有的柱剑怒视,皆身材魁梧须发飞扬,虽动态不大却显得异常威猛,画上分别有"朱砂神判下天堂,手掌宝剑镇家乡,斩妖除邪最灵应,老少清吉护家乡"之类的题语。收藏于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有一幅清代前期苏州刻印的锺馗,身穿蓝色官服,环眼虬须,前边且手执如意的小鬼引路,全画仅套印蓝、黄两色,形制古朴,是我见到的年代较早的印版门神。民间还有以水墨绘制者,名为"水墨锺馗"。
民间锺馗图像始终没有脱离驱邪的符箓性质,锺馗故事亦出于无稽之谈,但作为民俗却流传了一千余年,在对嫉恶如仇扫荡群魔的大神崇敬中,也寄寓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对邪恶势力的憎恨。民间匠师把这一外貌狰狞却心地善良的矛盾形象塑造十分成功,既充满刚烈之气而又优美可爱,艺术表现上装饰手法的运用,象征寓意的构想,丰富多彩的形式创造。都显示着数代民间匠师的智慧和才能。对其进行搜集研究,不仅是民俗学和民间文化艺术的重要课题,在美术创作上也可以予我们以许多有益的经验和启迪,仍具有相当的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