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人的进退观——景德镇改革纪事

新华社记者 杨健 刘菁 刘义

进与退，既对立又统一的一对矛盾。进有所为，披荆斩棘，奋发向前，可以达到新的目标；退有所利，辗转迂回，以退为进，殊途同归。面对脱困目标，瓷都景德镇大胆实践着进与退的辩证法则。进，光大瓷都品牌；退，突破传统陶瓷经济和单一国有模式的局限。一进一退相辅相成，“景德镇”的金字招牌更亮了。

有进有退

景德镇因瓷得名，因瓷驰名。１7００多年的制瓷史，早在明清时期确立的“瓷都”地位以及“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特点，使景瓷名扬天下。建国后，景德镇更是屡次代表中国陶瓷在国际上获奖。

辉煌的历史奠定了陶瓷工业在景德镇举足轻重的地位。高峰时期，全市共有大小陶瓷企业１３９家，陶瓷工业产值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７０％。

然而，进入９０年代，面对市场需求的变化和新兴陶瓷产区的迅速崛起，陶醉于景瓷历史的瓷都人不得不承认：景瓷独霸市场的时代已经过去。１９９３年，景德镇陶瓷生产开始下滑。到１９９６年，全市３２家国有陶瓷企业有３０家停产或部分停产，全年亏损８０００多万元，累计亏损超出４亿元，近３万陶瓷工人下岗。

陶瓷产业的困境与景德镇的瓷都地位形成尴尬的反差。老招牌还能保住吗？

景德镇市委书记舒晓琴等市领导沉入陶瓷企业解剖“ 麻雀”：从表层看，原因固然是人员包袱沉重、设备老化、产品更新慢。但根本性的问题，却在于生产关系与现有生产力水平不相适应。有的新瓷种、新品种的生产，需要企业联合，以实现高投入、大规模，而景德镇的陶瓷企业往往各自为政；有的陶瓷产品生产的手工性强、生产力水平低，适合个体经营，但景德镇过去一讲发展陶瓷就是发展国有陶瓷企业，企业性质单一。

理清思路的景德镇市领导作出决策，在陶瓷行业实行 “一进一退”改革。

“进”是抓大，将具有竞争优势的陶瓷企业重组为集团，开发新瓷种、新品种、新装饰，着力重塑景瓷品牌。１９９６年底，分别设于景德镇瓷厂、为民瓷厂、光明瓷厂、红星瓷厂和窑具厂的５条投入近３亿元的技改生产线，与原企业剥离，合并组建为新的景德镇陶瓷股份有限公司，科研力量也相对向新公司集中，重点发展中高档日用瓷。他们先后开发出出口美国的炻器、出口韩国的青瓷和黄瓷、 “无铅、无镉、无毒、耐高温”的绿色产品釉中彩瓷，今年１至４月产品出口达到１６０万件。

“退”是放小，将国有资本从国有中小陶瓷企业中退出，转换产权构成，使陶瓷企业的生产关系退到与目前手工操作相适应的生产力水平线上。履行政府职能的陶瓷工业公司则从行政管理退到行业协调、业务管理。

１９５２年兴建的东风瓷厂曾经是瓷都久负胜名的“ 十大”瓷厂之一。１９９６年底，这家连发工资都困难的企业将原料车间、成型车间、３条隧道窑等，分别作为一级租赁单位公开招租。除土地和厂房实行出租外，有效生产性资产按５０年租赁期一次性卖断给租赁人。两年间东风瓷厂减亏六成。继“东风”之后，１９家国有陶瓷企业相继进行了长期租赁的产权改革。

没有“唯成分论”思想的打破，年过半百的景德镇陶瓷博物馆副研究员黄云鹏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顾虑，辞去公职创办私营佳洋陶瓷公司。曾几何时，民窑被视为冲击国有陶瓷企业的“洪水猛兽”。如今，这家民窑以仿古瓷吸引了日本等国外陶瓷收藏商频频光顾。国有资本退出，社会资本进入。全市涌现陶瓷私营企业４９家，陶瓷生产个体户３４７０户，私营陶瓷经济总量一跃而为全市陶瓷业的三分之一。

一进一退相得益彰。进，培育了重塑景瓷形象的“希望工程”；退，为陶瓷困难企业解决了资金、盘活了资产、安置了人员。１９９９年，景德镇陶瓷工业实现销售收入８亿元，比上年增长１０％。 景瓷重新在国内外市场站稳脚跟。

　　以退为进

“中国瓷都”的冠冕曾是景德镇人的骄傲。可随着国内外市场需求的变化和产业结构的调整，这顶帽子反成为束缚景德镇发展思路的沉重包袱。

早期的景德镇工业布局以制瓷为中心。围绕陶瓷，形成了制瓷、地质勘探、瓷土矿山、陶瓷机械、耐火材料、石膏模具、瓷用化工、窑炉安装等在内的工业体系，许多行业依附于陶瓷而存在。陶瓷工业几乎成为景德镇唯一的经济支柱，全市经济发展陷入了“不抓陶瓷还叫什么瓷都” 的狭隘思路，他们甚至在考核困境中的陶瓷企业时实行了 “三不含”政策，即计算陶瓷企业成本时不含利息、不含税金、不含折旧。
死撑硬守，非但没有从根本解除陶瓷行业的困境，反而钳制了其它行业的生存发展。陶瓷企业拖欠水、电、气费严重。全市陶瓷企业前些年累计拖欠市焦化煤气总厂液化气费近１亿元。因为陶瓷企业享受着“缓交气费”的特殊政策，银行停止了对焦化气厂的贷款，没钱买原料的焦化厂被迫停气。１９９６年上半年，全市工业用气连续３天停气的情况发生了５次，生产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焦化厂的困境使景德镇市委市政府看清，抓经济只能遵循经济规律。与其死守陶瓷一个微利行业，不如把部分资金、固定资产从中退出来，进入其它更有市场竞争力的行业。

一组数字对比坚定了景德镇的这一“退”。１９９７年，全市所有国有、集体陶瓷企业上缴税收１０３４万元，而另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华意电器集团缴税超过２０００万元。几十家陶瓷企业对财政的贡献抵不上这一家企业。

景德镇痛下决心调整工业布局。他们一边在陶瓷行业推行“总量控制、提高档次”的发展战略，一边大力扶持昌河等部属企业发展，并将国内唯一生产无氟压缩机的大型企业华意电器集团、同类产品占据国内６０％市场的印刷包装机械厂、不断开发新技术产品的焦化煤气总厂以及陶瓷股份有限公司，列入政府扶优扶强的５家重点企业。全市支柱产业构成渐渐由单一的陶瓷向机械、电子、化工、医药、食品等１６个行业扩展。５家政府扶持的重点企业逐渐发展成为支撑瓷都经济的 “五朵金花”。１９９９年，全市实现工业产值１１３亿元，其中陶瓷工业所占比重下降到７％。

从昔日一花独放到今天百花争春，瓷都人验证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真谛。他们说：没有陶瓷，就没有景德镇；没有产业结构调整，就没有瓷都的振兴。

退二进三

初到景德镇，肯定要到广场一侧的陶瓷一条街逛逛，以领略景瓷的多姿多彩和辉煌的气势。不过，当我们带着多年前的印象再次光临时，却有些眼花（“潦”去“氵”加“目”）乱了。“陶瓷一条街”更长、更气派了，街侧，还有一个规模更大的陶瓷大市场矗立眼前。当你边走边看边惊叹时，瓷都人会骄傲地告诉你：这样长的陶瓷专业一条街，景德镇已有５条，这样大的陶瓷专业大市场有５家！

可就在几年前，陶瓷企业还处在“只管埋头抓生产、不顾抬头搞流通”状态。陶瓷销售公司和陶瓷出口公司主要承揽了国有陶瓷企业的内外销业务。只有１５家国有日用瓷生产企业设有１７０人专门从事销售。销售体制一变，不少陶瓷企业便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产品堆压在仓库里。全市陶瓷产销率逐渐下降。

是景瓷产品本身不好，还是巷子太深“酒香”飘不出去？瓷都人意识到，陶瓷的生产和销售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铁拐李”。振兴景瓷，必须把陶瓷经营重心向营销转移。他们一边派人到北京、上海、厦门、杭州等大城市设销售点，在武汉汉正街建起景德镇陶瓷一条街，一边在本市打造市场。东风瓷厂等一批国有陶瓷企业纷纷利用闲置空地，吸纳社会资金，开辟出５００多间专营店面，建立起５家陶瓷专业大市场。大量滞留于生产一线的工人，从制瓷岗位退出来，进入卖瓷的流通新领域。走进这些陶瓷街，只见各地慕名前来的批发商、陶瓷爱好者摩肩接踵，交易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东风瓷厂４０％的产品就是通过个体经销户和陶瓷市场推向市场的。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景德镇市陶瓷市场共有经营店面２３００多家，８０％的经营人员都是陶瓷工人。“退二进三”战略，为景瓷打开了市场，也使三分之一的陶瓷下岗工人找到了合适的再就业岗位。

不仅陶瓷行业的一批人员从第二产业中退出，进入第三产业，一些陶瓷企业自身也部分从第二产业中退出，进入商业、房地产开发等三产业，开拓新的经济增长点。生产民族用瓷的新华瓷厂本来位于市区中心，可它既无法充分发挥地域优势，又加重了城区环保的难度。今年初，市里将新华瓷厂的土地进行置换，开发建设综合性的商城。新华瓷厂则拿着土地置换的资金，到郊区租赁了一块闲置土地作厂房，从生产民族用瓷转向生产以出口为主的炻器成套西餐具，产品结构在“退城进郊”中得以调整。实行长期租赁改制的２０家陶瓷企业，也陆续推倒围墙搞房地产开发，目前已完成开发面积１万３千多平方米，首期赢得７００多万元经营收入。这２０家企业还剥离出企业办社会的机构和职能，分流出的６００多名职工转向第三产业，仅这一项企业就节约年工资开支２４０万元。

从进退维谷到进退自如，景德镇经济在一进一退的改革中得到稳步发展。今年１至４月，景德镇市已实现工业产值２６．４２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１７．１％，工业附加值增长１３．６％，其中陶瓷工业生产总值比去年同期增长１２．１％，销售收入增长８．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