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案三家 ——听爷爷王锡良讲述过往

  画图案是陶瓷工艺上的一个行当，用景德镇的土话讲是“画边脚”，以前每件瓷瓶瓷盘都要用图案装饰，没有图案不算完成，因此当时出现了很多图案画得好的人，我遇到了三位，这三位都是名家，各有各的特点。

一位是方伯卿，祁门人，这个人画得好活，有自己的想法，有新意会变，比如画如意，别人画的是揪圆的，他偏要画成扁的。解放初，景德镇市委抽出第一流的老艺人，珠山八友和搞雕塑的人在天主堂那里成立了工艺社，归宣传部领导，发高工资，当时王大凡97块一个月，我们75块一个月，当时干部才30来块。两个月后，任务就来了。中央要在东欧的民主国家举行展览，请了三个美术专家高庄、祝大年和梅健鹰，要在他们的指导下创作出一批好的东西。凉凳作为一种陶瓷形式也位列其中，让方伯卿全用图案装饰，他碰到了难题，凉凳上有钱币似的眼，他想让洞眼能与图案结合起来，成为图案的一部分，就想画飘带，但认为自己画得不活，就请王大凡设计，他觉得王大凡的美女的飘带画得好飘洒，很虚心地请教，真有本事的人是不会骄傲的。

  另一位叫吴成仁，祁门人，“不成功便成仁”这个意思有点不好，可他自己还很得意，这个人画东西画得很板，但很讲究，每一个点都跟印出来的，就像“印版器”。而方伯卿就是活的、变的，两个人不一样。

  再一位叫程兆鑫，婺源人，画得细，最细，细得自己都看不清楚，他口袋里放着一个放大镜，遇到人时，就掏出放大镜说：“你看我的东西。”得意得很。三个人程兆鑫最有钱，自己不太画，但他出钱请人画，请人很讲究，请的是与他画风一致且画得好的，都能卖高价钱，解放后他进了陶研所工作，依旧画图案。

  吴成仁平时不太讲话，方伯卿太喜欢讲话，天南地北的，程兆鑫当老板不太亲近。方伯卿梳着西装头，另二个是平顶头，他们年长我十几岁。那时，王大凡是老年，他们是中年，我是少年，他们就是我的老师，我很敬重的。方伯卿的东西我还留了一件没画，两个面开堂的，我都舍不得画，我不能随便画，要认真画，都存了五六十年了，明年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它完成。

  他们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但好得不得了。就比如车一道箍，一笔车过去，匀得很，工艺上景德镇真了不起，他们解放后都评上了陶瓷美术家。现在年纪大的还在画图案，可惜后继无人，粉彩图案其实很美的，但没有后人去承接发展，现在景德镇是很危险的，工艺美术和绘画美术不是一条路，当然有些地方是一条路，但在瓷器上工艺是很重要的，评职称应该照顾到工艺美术上的各个方面，这个问题在景德镇是很大的问题，因为这样，好的东西就慢慢丢掉了。爷爷说到这，声调低了下去……

 

笔者后记：

  那日闲聊，爷爷说起民国时期三位老艺术家。那段历史已然过去，那些人物已然逝去，但当下听来是多么令人迷恋，多么让人沉醉。于是我忍不住提笔，我多么希望尽我粗拙的笔力记录下那些人、那些事、哪怕是一点点。近日，我偶然读到七小杨芷溪小同学的文章，很受触动。201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行了主题为“用文化的力量来建立更好的未来”的国际作文大赛，杨芷溪的作文荣获大奖，她以瓷都人的眼睛去看历史文化与未来传承，发人深省。耄耋老人和稚幼孩童不约而同地心怀对历史的尊重、对文化的膜拜，这是每个瓷都人心中共同的主义。景德镇前有王锡良，后有杨芷溪，不是偶然的，因为我们热爱的这片土地有着多么深厚的文化积淀，有着多么华丽的千年历史，而这一切都是一代一代瓷都人创造的。我多么希望他们不要被岁月风尘湮没，而是如此清晰而深刻地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