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华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自小受其父李镇生和其兄李文跃的影响,酷爱陶瓷绘画。且由于秉性内秀,凡事不擅张扬,尽管画作获誉很高,倍受赏识,却总是低调处之,从不与人争长孰是,故熟悉她的人称其是“秀外慧中”。我认为其言不谬。
唐代韩愈有言:“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不烦, 曲眉丰颊,清声而便利,秀外而惠中。”这原是形容婵娟外表秀美, 内心聪明的佳句。笔者以此来评判映华笔下的仕女,也觉得是一言中的。《贵妃醉酒》中的杨玉环,《归汉图》中的蔡文姬,抑或《香音女神》、《十二乐伎》,无不开相妙曼,行动矜持,其个性鲜明,姿态婀娜。她的一帧粉彩《松林清韵》瓷板画,写唐姬三人“鬓朵新装露雪肤”,于古松下,磻溪畔,崖渚上,悠然间抚琴弹奏,其间或趺坐,或跪坐,或侍立;抚琴者纤手轻拨,弄箫者低首洞吹,奏弦者玉指慢弹。专注的神情、华美的服饰、幽雅的环境,分明传达了一种“琴阮相与娱,天籁共一声”的思古怀旧,物我两忘的才女情愫,诠释了传统的民族审美旨准。
在学习和实践过程中,映华不仅借鉴了海派钱惠安以及王琦、王大凡等名家的经验,尤其对敦煌、永乐宫以及唐宋人物画的伟大传统进行了深入的探究。明清以来,景德镇工笔重彩的瓷绘人物画众彩纷呈,但到了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尤其是粉彩人物画渐呈衰相,不少人嫌其“重线、重色、重景、重韵”而望之却步。一部分中、青年瓷画家在继承传统的同时,汲取了西洋及东洋艺术的某些元素,使这一瓷绘样式日益繁荣且显出新的面貌,使之既区别于古人,又有别于洋人,既有古韵,又具新意。映华实为其先行者之一。
作为瓷都艺坛中生代的一位陶瓷艺术创作者,映华从未置身于历史的潮流之外。她热爱祖国城乡间的人文风情,熟知普通民众的欢乐和艰辛,崇仰历史上的贤哲贤达,敬慕名媛淑姬的儒雅娴慧。虽然她从未有过由于赶潮流、图时髦画过场面热闹的所谓宏篇巨制,从未表述过经世济国的豪言壮语,但她的作品却能使人明显地感受到民族的特色、历史的演变和时代的气息。
映华近年来的创作,于陶瓷艺术的表现样式多有取法。作为艺术的一种原生状态,传统艺术有着一种自发、淳厚和积淀并固有的生命活力。粉彩、墨彩、釉下彩、无不以其独具的个性风格在陶瓷发展史上留下华美的乐章。然而,社会审美并非一成不变的,纵然是山珍海味,天天吃、餐餐吃,也会使人腻味,故“笔墨当随时代”。映华觉得, 陶瓷装饰的深厚底蕴,在上世纪以来,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的陶艺家们都纷纷从中吸取养料,而中国陶瓷特有的表现形式,与其本土的民间文化和中国画艺术之间,更有一种非常自然的亲和力。于是,她在自己创作中对传统素材和造型形式除了直接吸收优良的元素和表现语言外,还辅以自己对陶瓷材质及笔墨修养予以整合,使之变得更加适合于国画艺术与陶瓷艺术的形式语言体系和意境表达方式,构成其“简素映象,洗却华铅”的个性风格,获得了俗雅兼具而雅俗共享的绝好效果。
所谓“简素映象”,即把现实生活中的具体物象以简单勾勒的形象反映出来,突出其形体特征和形象意韵。映华在《其乐无穷》中刻画婴童捉迷藏、摔跤及争鼓斗乐的孩时嬉乐的情景,寥寥数笔,就深谙其中三昧,把无嗔、无思、无邪的纯真童年乐事真实地揭示出来。蓝釉示天,褐釉示地,黑釉示深沉,白釉展空旷,引起人们对旧时儿童生活的反思,对情感生活的启迪,其反映人们的心象,对应人们的品性,产生一种特殊的审美情调。
所谓“洗却华铅”, 即赋以其画中人物以清晰的面目、明晰的色感辅助内心世界的诠释。映华的《丽人游春图》、《十二女伎》在线描的功力下,不仅达到了古人倡导的“笔迹周密”、“紧劲联绵”、“神完气足的境地,而且依据不同的意境情趣,去尽色彩的绚丽和繁缛,把仕女们那婀娜多姿的天性以笔势、笔力、笔法达到“纯、真、美、韵”的层次。其线条或婉转飞舞(《弈乐图》)或竖直轻灵(《明妃出塞》)、或墨线、色线、勾勒与没骨穿插并用(《贵妃醉酒图》)。
洗却华铅并非不要色彩,而是在继承传统工艺中充分发挥色彩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她借鉴了西方
绘画中优秀的色彩技巧,依据情感和境界的需要,使每一幅作品具有不同的“主调”。如《贵妃醉酒》瓷板画,就把墨彩的黑、红、金三要素或勾描、或重敷、或点缀,赋以宫廷人物雍容华贵的性情,虽无大红大紫、披金载银的华艳色面,却有以黑代诸色,以金呈华美的功效,引人遐想无限。再有《童趣图》,以祭红窑变釉在瓶皿上端“开堂子”,恰成四个有合有分的婴戏场面。其间“放炮仗”、“斗草”、“扮戏”、“捉迷藏”等活动,既统一在“晚霞蔚满天”的环境内,又各自独立地表现出儿童们活泼天真的情趣。上首以红釉为主,下部以淡装为饰,故上者偏暖,下者偏冷,因而产生了活跃与清幽的不同意趣。而以赭色釉窑变肌理剔空,中部饰画的《丽人游春图》,其树以“玛瑙红”状写,主调的淡紫置以浅红、菲绿、鹅黄的少女衣饰,又构成一种活泼、温馨、淡雅的情调,表现出画师处理色彩的艺术功力。
映华的画风,秀雅而不轻浮,严谨而不板滞,清新优美中含有一种纯朴亲切的情致。不但表现了她的造诣和修养,也显示了她独特的艺术性格。映华扎实的艺术功力,在她身上体现的,既掌握了深厚的传统工艺技能,深谙多种彩类的程式要求,同时又熟悉现代陶艺的装饰需求,这两者与她本人的艺术气质、审美理想的融
合,这就是她的优势,并使她的作品有一种新颖的面目,有一种高水准的层次。纵观之下,笔下的人物却有严谨、精确的造型,兼工带写,笔法娴熟,形神兼备,气韵生动。值得一提的是,映华对女性的表现并不是单纯站在一个自然角度,而是发挥了创造才能。我们总能在其严谨、精致、朴素、大方的写实能力外,在其完整、新颖、灵透、沉静的造型能力外,发现那种并不平静而若有企望的情愫一一在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和“细入毫发的描绘”背后,隐然的是价值世界的萦怀,是心灵问题的追索,是善的祈求和美的祷颂。我们不仅仅窥视到了性别姿态,我们更多的是触摸到了人类关怀,这是具有永恒意义的。而对于映华,唯此才是对她的“简素映象,洗却华铅”最明彻的理解和最可靠的支撑,才是她的自我超越之源,才使她给我们提供一种启发:艺术当是一种更具本质意味的生活。它为我们展示出一个美好的世界,要者,它在根本上是创造了这个世界,从而改变着人类的存在状况。
“夫画者,从乎心也”,这是中国人的理解:“凡是出于内在需要和心灵的东西就是美的”,这是西方人的论断。映华的瓷画作品本是她理解古代女性进而表达自白以至揭示人生的心得和心境,驭制笔墨和色彩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心灵擎动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