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他和“鸟”
有人说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场人生雅集。一席茶,一池荷,熏香迟暮,花馔青灯。第一次参观李振铭在湖田张家碑的工作室,仿佛是赶了趟雅集。它临水而居,石墙木门,墙内竹风清明,两缸碧荷红鲤。堂前一炉香已烧到过半,合着屋内的书香,令人心旷神怡。工作室里琴声萦绕,每个人都在忙着各自手中的活。见我来,李振铭抬头微笑表示欢迎,旋即又投入作品当中。他穿着宽松的棕色棉麻衣,浑身透出“不忮不求”的坦然气质。室内的木架上摆满了等待风干的作品。
李振铭,是河南濮阳人,2008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大学法律系。对于陶艺他并非科班出身。上大学时出于兴趣,课余时间到处参观老师们的工作室。在勤奋努力、刻苦钻研的习艺过程中,技艺日渐成熟。2012年前后,李振铭开了自己的工作室。那时候他的雕塑做的非常丰富,有动物、门神、戏曲人物等各种题材。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李振铭意识到,要将一种题材做精做好。他将“鸟”这个鲜活的物象,摆上了自己主攻的意识日程,并成为他特色的艺术内容。现在李振铭的主要创作都集中在鸟系列。
鸟系列有排鸟、对鸟、鹦鹉、招福鸟等,种类丰富。但是李振铭却说:“其实,我所做的跟鸟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没有刻意观察,它里面有许多别的东西,它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载体。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生命意识,它的共通处。只要有敏锐的观察力,截取标志性的东西,提炼、融合就有新的艺术形象。”
二、关于鸟的艺术形象。
他关于鸟的艺术体验,最初的灵感来源于他喜欢的书法。书法结体有三十六法,是字体美的构成诸法,一切是以美为目的的,为了实现美,不怕依据美的规律来改变字形。鸟的主要部分有头、身、羽毛、尾巴等几部分组成,就相当于书法的笔画,依据美的规律来组合,来改变。每一件作品就会呈现出不同的美感,俯仰成趣、顾盼生辉。在这些大同小异的组合里却是千鸟千态的惟妙惟肖。而永字八法里,其中侧法第一如鸟翻然侧下,啄法第七如鸟之啄物,都是将笔画的动势比作鸟的灵活动态,李振铭将书法里的这种变化多端的动、生命意识还原到鸟的身上。他所体现的不再是客观的可表的事物,它是一个载体,一个生命单位。
这尝试成功之后,他又找到了新的灵感来源。他的工作室里种了许多花草,堂前的青花釉里红花瓶里总是插着两株开得恰到好处的百合。在这种环境下汲取有意味的形式,他将花解体后重组,创作出了另一种艺术形象——鹦鹉。鹦鹉的眼、喙、鼻相当于花蕊,羽毛相当于花瓣,翅膀相当于叶子,尾巴相当于花枝。在乐天集市里,有人说他做的是葵花鹦鹉。但是李振铭说,他根本不知道葵花鹦鹉是什么,他在做的过程中也不知道作品出来是什么样子。仔细看李振铭所做的“鹦鹉”,五官皆比较内敛,仿佛是隐藏在花瓣里的花蕊丝,颜色红白为主,如花的娇嫩。往后他又根据苹果、梨等水果形象创造出了温柔敦厚的招福鸟。
清代大画家恽南田曾经对于一幅画景有如是描写:“谛视斯境,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宗白华先生说,这几句话说尽了艺术所启示的最深境界。艺术的境相本是幻的,以幻入真,这种“真”不是普遍的艺术语言,也不是客观存在的可感的事物的真,这只是艺术的“象征力”所能启示的真实。李振铭的这种创造不是自然主义地模写现实,也不是抽象的空想构造,他是从生活极深刻及丰富体验中思想沉挚里突然生出的灵感。
三、关于鸟的艺术创作
光有好的艺术体验不够,还要将其付诸实践。这不仅需要一定的技能技巧,还需要不断地尝试,在失败中吸取经验。鸟系列是李振铭经过长期实践摸索,将捏花工艺与雕塑相结合,形成的一种新的陶瓷工艺美术形式,比捏花工艺更加注重雕塑的功底,即兴创作,一气呵成。在设计理念上,不是机械地模仿和复述大自然。而是把对象通过高度概括,再提炼并抽象化,保留其固有的特征,使其简练大方。鸟的身体是确定其基本形状的内容,所以要将身体这一大体轮廓确定下来。身体看似简单,却是最基础也是最难的部分,要有一定的雕塑功底,做得不好容易呈现僵硬机械和不协调感,看似繁琐的翅膀做起来反而是简单的。
当问到他,在创造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时。他坦言,有很多。比如烧窑时经常会落下棕色和褐色的斑点。他解决的办法是“将错就错”,化不利为有利。通过综合考虑,他改进了泥土配方,让作品烧出来本身就带有棕色和褐色的斑点。如此不仅不用担心烧窑时落下的斑点,而且丰富了作品的艺术语言,使作品看上去更加真实有质感。
成品烧出来后并不是工作的完成。作为摆件装饰之物,它的摆放原也是一门艺术。李振铭善于用枯木、鸟巢营造一种温馨雅致的气氛。他说如果做鸟的过程讲究的是书法的字法和笔法,那么它们的摆放就是章法,同样讲究气脉通连,隔行不断。排鸟,要有节奏,轻重、缓急、高低、动静、疏密,协调各种对比矛盾,使其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氛围。
在乐天集市,李振铭的鸟系列吸引的不仅仅是喜欢文玩摆件的收藏家,连小孩见到也爱不释手,可见受众群体广泛。他从不强调作品的艺术性,反而常自嘲自己做的是产品。然而李振铭的每件“产品”却都是不可复制的孤品,每一件“产品”的表现力都独特鲜明、与众不同。手工制作,不同时期的情感、状态不同,做出来的“产品”也不同。何况能把一样产品做到男女皆喜、老少皆宜、雅俗共赏也却实属不易。
四、结语
唐代韩愈在他的《送高闲上人序》里说:“张旭善草书……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愕可喜,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然李振铭的陶艺作品虽不及张旭书法那样玄妙,但是这种创作的体验却是相通的。
如同张旭写草书,李振铭做陶艺也是这种“可喜可愕”的,他在表达作品的时候,反映出或暗示着自然界的各种形象。这些形象在他作品里不是事物的刻画,而是情景交融的“意境”,是对事物融会贯通的本质表达。有人采访时问过他,“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鸟?”他说,“我什么都喜欢。”不单是对鸟,是对许多事物的“可愕可喜”。 养鱼、载花、种草,对他来说都是创造。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步履纷杂,行色匆匆。而李振铭与泥为生,笑看风轻云淡,闲听花静鸟喧。以一种复古的慢姿态,来一场自我回归,回归到生活本质。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相对于他的作品,他本人的创作精神及生活态度更令我感动。他是于生活中、自然中的事物都带着好奇和求知欲,善思考,对寻常事物皆有独到的见解。这或许就是他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的根本原因。艺术的追求是无境无止的,我们期待着李振铭在陶艺这条路上有更多创新与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