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以前的古田村很安静,“那时候只有一条板车路是通往市里的(板车路是只能容纳一辆手推板车通过的路),现在去湘湖方向的路那时候都没有”,曹端胜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说。
1958年,景德镇耐火器材厂成立,最终落户在古田村,那条板车路变得热闹起来,一大批穿着草鞋或是赤脚的工人成了这条路上的主角。
随着耐火厂的发展,板车路慢慢变宽到能通汽车,土路也慢慢变成了水泥路、柏油路。
而现在这条当年的板车路俨然成为城市的一条重要干道,可经过这里的人却难得有几个是朝耐火厂方向。
记忆中的耐火厂
曹端胜出生与耐火厂成立时间都是在1958年,他说,他的成长记忆全部跟耐火厂有关。
1958年,他的父亲曹开保从十八瓷厂分配到了耐火厂做一名满窑工人,“耐火厂的工人大部分是卖劳动力的,满窑、烧窑这样的活则是需要有经验的人,市里将当时的十八瓷厂、郊区耐火厂合并到市耐火厂以满足耐火厂的技术需要,我父亲就是这样被分配到耐火厂的。”“最开始这里的劳动力大都是劳改分子或者是有‘帽子’的人,这里地处郊区,跑也跑不掉,还有警卫专门管着”,曹端胜听父亲说那时厂里没有一个女职工,全是男的。
曹开保家住在周路口附近,上班的路全部靠脚走,“为什么景德镇叫草鞋码头呢?因为景德镇人那时候穷,大部分都是穿草鞋,连草鞋都没得穿只能打赤脚。”曹端胜记忆里第一次去耐火厂,就是穿着草鞋跟父亲从家里走那条板车路过去的。
1966年,父亲带着曹端胜居住在耐火厂的生活区,曹端胜的童年便在生活区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一把钥匙吊在手上,白天去上学,晚上就在生活区里跟玩伴们躲猫猫、看大人们打篮球”,曹端胜说耐火厂跟他一样,在大家的努力下从“小朋友”长成“大人”。
辉煌是干出来的
在曹端胜的记忆中,抢窑是最记忆深刻的。“耐火砖很多人等着要,本来开窑以后要等窑完全冷却再进去把砖运出来。”曹端胜回忆说,为了加快生产速度,窑炉里的温度只要降到人可以承受,大家就冲进窑里抢砖,有时候那些耐火砖还冒着红光。
开窑班的工人戴上草帽,用湿毛巾裹着脸,喊着“抓革命、促生产”等口号就往窑里冲,有时候草帽、头发会被烧焦,湿毛巾进去几分钟就干了,滚烫的热浪从鼻子往心窝子里钻,工人在里面待十分钟不到就要出来换人。
“工资大家都一样38块8角7分,做起事来都干劲十足,那时候又没吃,还干得苦,耐火厂有辉煌都是这帮工人干出来的。”他说,那时候的人都非常单纯,为了响应党的号召,都是不计回报地卖力干活。
上世纪60年代耐火厂里出了两个省级劳动模范,在曹端胜眼中,他们就是自己的榜样。
曹端胜高中毕业后没有下放到农村,而是进了耐火厂成为了一名工人。他笑言,那时候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当工人是最好的差事。
让人羡慕的耐火厂
1980年进入耐火厂工作的吴才德现在是这个仅剩15个人的耐火厂党委副书记,“我进厂的时候是在一线当工人,那时候感觉最苦、最累,也最开心。”“这里的灰好大”,这是吴才德回忆以前的耐火厂时告诉记者的第一印象,“上班干干净净,下班就一身灰,不过去澡堂子里一冲就好了。”一谈起过去,吴才德的脸上就堆起了笑容,“刚进厂的时候我还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小伙子,到厂里一看哪哪都是新鲜的,那 时候福利待遇又好,动不动就发东西,还经常组织单位的人去市里包场看电影。”一辆货车,货仓里面站满了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笑着,直奔电影院看包场的电影,享受着路人投来的羡慕眼光,“那时候交警不太查我们有没有超载,有时候他们也是羡慕得紧。”“猪肉、酒、白糖、西瓜、花生米”,吴才德说那时候一到过年过节,厂里就发东西,天热的时候在一线的工人还发冰棍。
“生活区里什么都有,澡堂、理发店、卫生所,那时候的耐火厂感觉比市里还热闹”,现任党委副书记的他还是怀念以前的日子,“那份快乐是钱买不来的,虽然辛苦,但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三角债”让耐火厂没落
曹端胜步入中年,耐火厂也遭遇了它的“中年危机”。
“厂里人太多,子弟要安排工作,退休的人要发退休补贴,那时候退休补贴一年就要发四五十万元”,企业成本增加、市场被私企占据、人才流失、物价上涨等等因素让耐火厂顿时应付不过来,曹端胜说,“关键还是三角债,厂里的资金链跟不上,企业就没办法发展。”吴才德则觉得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厂子本身,“1987年的时候,老的厂房已经无法再修补了,雨天会漏雨,厂里决定新建厂房,为了不影响生产,当时的厂领导想出了一个妙招,就是将原来的厂房继续保留生产,在原厂房外面建新厂房,用新厂房把老厂房包裹进去,等新厂房建好了再拆掉老厂房,这样就不会影响生产进度。”就是这个“妙招”让耐火厂遭遇了危机。新厂房建的时候,灰尘、潮湿等因素影响到了耐火砖的生产质量和生产进度,不少原来的老顾客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私营企业。再加上“三角债”、退休补贴等负担,让企业从此一蹶不振。
“没钱发退休补贴就从单位流动资金里挪,没钱买原材料就从原材料厂家赊账,我们卖产品也结不到账,这一环扣一环,三角债就是厂里最大的负担”,吴才德向记者解释这三角债的由来,“加上市里陶瓷企业的大环境不好,企业就慢慢走下坡路了”。
名存实亡的耐火厂
1990年,耐火厂开展生产自救。
1993年,厂里成立清债小组,清理三角债。
“老企业,被退休生活费拖垮了”,曹端胜担任了清债小组组长,“谁都没能挽救这场败局,耐火厂老了。”企业走向改制,耐火厂靠着出租厂房、地皮生存,原本3000多人的大厂现在只剩下15个人。“留着的人就是为了处理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安抚那些工人的心。”曹端胜的父亲死于矽肺病,“很多老工人都得了这样的职业病,当年为了工作没想这么多,老了想珍惜身体也没办法了。”曹端胜也老了,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打发着时间,等待着退休的到来。
当年的花园、假山还在,只是没有了小朋友在那里玩耍了,时间在厂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当年的庞然大物已经老了,历史的车轮对于耐火厂来说已经走远,想追都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