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史上的刘家父子·记刘雨岑暨其独子刘平的艺术生涯

刘雨岑作品选
我认识刘家父子，是先认识瓷都艺坛上的釉上粉彩花鸟画家刘雨岑先生，而后才认识其独子刘平这位既继承父业又具有创新精神的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这两代人均与号称“中国瓷都”的景德镇有缘，1994年被当地市人民政府授予“陶瓷世家”。可惜的是，刘雨岑先生过早地离开人间，若不是“文革”那场大劫难夺去了老人的生命，也许他还会延续到现在为人类瓷艺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一)刘雨岑是瓷都艺坛上“珠山八友”中的最年轻者，早在本世纪四十年代，由于我师时幻影是当时的画鱼名家，与“珠山八友”几乎都有交往，因此，我认识了刘雨岑画家，尤其是到了五十年代，我出任立足瓷都，面向全国发行的陶瓷美术杂志社社长，曾多次拜访过这位老人，先后发表过这位老人创制的粉彩瓷盘画：《牡丹图》、《杏花春燕图》、《鸲鹆海棠图》、《墨叶描金菊花图》、《春夏秋冬花卉图》以及装饰特定瓷瓶的粉彩《小禽桃花图》、《白头碧桃图》、《春江水暖鸭先知图》和装饰特定茶具的粉彩花鸟画面，还有国画《蔬果、菊花图》等，而他老人家则为我提供了不少与其相关的素材，使我写成《忆“月圆会”谈“八友”画》、《“八友”中的徽州人》、《“八友”与“八怪”》、《“八友”，“八怪”．“八大”》、《座无虚席寻“八友”》、《八友的最早文字记载及其后来传说不一的原因》、《“八友”形成的年代及其聚集“珠山”的缘由》、《“八友”的共同画风及其作品的倾向性》、《“八友”绘画的各自风格及其独创性》等长短不一的文章，对我考证“八友”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也使我越来越了解了刘雨岑老先生。
刘雨岑，原名“玉成”，又名“雨城”，斋名“觉庵”，别号“澹湖渔”。于1904年7月7日降生在原江西饶州波阳的一户铜匠家里，如能活到现在，他便是一位九十有四的老人了。大我二十三岁，我一向称他“刘老师”。当然，他的出生地，只能是他的第二故乡，他的祖籍在原皖南徽州地区，说来我们是大同乡，我老家在黄山脚下的古黟，与其老家太平相距不远，也可说是邻县，他的祖辈是因晚清战乱离开太平，寄居波阳避难，到他这一代算是第三代了。
波阳位于波阳湖东岸，此湖又称“澹湖”，向有“鱼米之乡”这一美称，而他的别号“澹湖渔”，可能出源于此，也许是这里的湖光水色陶冶了他的灵性，又仿佛是众多的徽籍瓷艺名人的成就升腾了他对瓷艺的向往，仅念过几年私塾的他，便考入设在饶州府的江西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攻读饰瓷科，其实，这就是前称“江西省立饶州陶业学校饰瓷科”。从此，他跨出了从事瓷艺道路的第一步，为其后来在瓷艺上的改良创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二十年代，他便来到号称“中国瓷都”的景德镇，开始了他长达四十余年的瓷艺生涯，从参与创立“陶瓷美术研究社”，到自由组会“月圆会”，研究瓷业画艺，成为著名的“珠山八友”之一，专门从事釉上粉彩花鸟画创作，以兼工带写的手法，描绘花鸟生态，布局简洁，设色清雅，甜润华滋，这从他年轻时装饰的一支小件瓷瓶上的花鸟，便可见端倪，香港艺术馆馆长朱锦鸾先生，曾撰文评价他四十年代的几件作品时指出，“简洁俐落，令人难忘”，“可以看到潘陶宇的影响，都属南宋花鸟画中‘折技’的技法”，“捕捉自然界里永恒的一刹那时空，把真善美凝结成画。”
如果说，他的瓷画在取材、构图、设色上已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特色，常为论者称道的话，那么，他在粉彩技法上的革故鼎新更为他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他摒弃了先勾画花头轮廓，再用油料多层次浇染的传统技法，而直接用“玻璃白”点出花朵的形象来，然后以含色料的水笔加以点染，使彩料浓淡自如，造成意外的效果，这就是他吸收清代花鸟画家恽南田、任颐的“没骨法”而创为“水点法”，绘出的花卉，艳丽鲜活，别具神采，尤其是“水点桃花”，构图以少胜多。色彩既没火气而又不淡寡，是写实而又有变化，常为行家采购收藏，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创制的水点碧桃花画面，被我国外交部订为装饰驻世界各国的使馆用瓷，而他的名字与此联系在一起，被人尊称为“水点大师”。国解放后，他好像是一只矫健的雄鹰，翱翔于新中国瓷艺的蓝空中，他说，他是画花鸟的，祖国的伟大成就，虽然他不能直接描绘出来，但是，他的确可以通过花鸟来反映。他又说，他创作的纺织娘和秋葵花组成的画面，形容秋天，虽然没有人人们的冲天干劲的场面，但是纺织娘是以叫声形似纺织出名的，从这个侧面出发，他歌颂了当时我国工农业生产欣欣向荣的局面，这是何等有时代精神的花鸟草虫画啊!
五十年代中期，他就在中国轻工总会陶瓷研究所的最前身——景德镇陶瓷研究所出任艺术室副主任，去全国各地产瓷区、著名的风景区和博物馆参观、考察、临摹、写生，拓宽了视野，开阔了胸襟，与关山月、传抱石、朱岂瞻、潘天寿、王个籍、林风眠、唐云等绘画大师接触交往，合作绘画，学习他们的长处，更获益匪浅。 从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初期，是他在瓷艺创作上的高峰期，设计出数十种日用瓷画面，被大量复制生产，关于他在陈设瓷上，更是屡屡被《景德镇瓷器选集》、《中国陶瓷·景德镇彩绘瓷器》等大型画册和全国多种报刊选登，他创研绘制的众多墨叶描金花卉画面，分别装饰特定的瓷盘和异形瓶，尤其是装饰薄胎的《黄雀》画面，更别具一格，有的参加十六国展览，有的为北京故宫博物馆收藏，反映强烈，评价极高，并赢得了不少荣誉。。、五十年代末，他被当地政府授予“陶瓷美术家”的荣誉称号，中国美术家协会吸收他为会员，出任景德镇市美协主席、中国美协江西分会副主席、景德镇市政协副主席、全国政协特邀委员。
他很注重培养瓷艺人才，不仅建国前先后在浮梁县立陶业学校、珠山国瓷艺专、东方艺专等学校任教，吸收不少弟子，而且在建国后又吸收众多弟子，有的成为颇有名气的江西省级工艺美术大师，至于培养其独子刘平就更不用说了。
他所取得的瓷艺创作和事业成就，都是与其爱好、勤奋好学，注重艺术修养分不开的，他摸透了花鸟生活习性及其特征，加上他从未间断画花鸟，对国画、诗词、书法、金石等都富有研究，这都是构成他的瓷艺创作和事业成功的基因。
他年迈“花甲”时，中国文坛巨杰之一的田汉先生来瓷都景德镇市，曾赠他诗一首： 他迈入“花甲”之年，取名“巧翁”，那可能是寓意壮志不减，再图瓷绘变法，希望能继续在世上为瓷艺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他万万没想到自身的的这种耽耽’痴心，竟毁于那场众所周知的灾难之中，于六十年代末与世隔绝，时年仅六十有五，有谁不为失去这位瓷绘大师而深感痛心呢?

(二) 我认识刘平是其随父学艺之时。那时，他处在“弱冠”之年前夕，体形伟岸挺拔，充满阳刚之气，既豪爽乐观，又敏锐灵活，显得与众不同。现在，不妨来看看他是怎样茁壮成长，继承父业，开创瓷艺创作和事业的新局面的。
刘平出生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夕的1944年，这正值其父不惑之年，他成了刘老先生的唯一之子，怎不深得父亲的喜欢?其父为其取名“平”，自然含有祈求平安之意，又以“芝生”为其字，这可能有波阳芝山诗之缘故，借此寄托父对子的期望，熟悉他们父子的人，几乎都说其父的遣传基因，不仅给了他一米八三的高大身躯，而且也赐予他良好的艺术天赋。加上家风的熏陶，成了他迅速成长的沃土。他还不及画桌高，使用小板凳垫脚，在其父的画纸上“习画”，这表明他自幼就爱好绘画。读小学时，也不忘画画。读中学时，就有多幅画作参加瓷都“迎春”画展，且能捧回奖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高中毕业后，便立志继承父业，为发展瓷艺事业而奋斗终身，投考了我国唯一的陶瓷高等学府——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专业和文化成绩均合格，却因叔辈的历史问题而被阻于大学校门之外，这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次不幸，幸亏得到当地统战部门出面帮助，才绝处逢生，进人中国轻工总会陶瓷研究所前身——江西省轻工业厅陶瓷研究所，跟着其父学艺，主攻釉上粉彩花鸟，既继承父业兼工写的表现技法，又发挥自身灵活多变的才华，勇于创新。
为了打下深厚的功底，其父又为他安排多项与瓷艺绘画相关的学习内容，除其父亲自辅导他画国画、练书法，搞陶瓷美术设计外，还邀请古文教师来家向其讲授古典文学和诗词；陶院的基础课教师，当地的篆刻高手，也常被请来辅导其素描，指点金石，经过严格训练，多方吸收营养，使其踏上瓷艺之路，不久，便透出咄咄逼人的创作潜力，人所后创制装饰瓷器的《白梅》，竟成了送京的国家礼品瓷，此后，他有不少作品，或送国内外展出，或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一件画在颜色釉开光瓷瓶上的花鸟，还被景德镇陶瓷馆收藏，足见其瓷艺作品品位很高，真是“名师出高徒”。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开始了。他万万没想到其父成了被批斗的对象，家里的图文实物资料，则被抄缴殆尽，洗劫一空；即使他是“以工代干”，也得去农村接受”再教育”，这又成了他人生道路上的第二次遭遇。不过，这也给他留下了意外的财富——品尝了人生的艰辛，培植了顽强的意志，为其后来继续从事瓷艺创作和事业，增添了后劲，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比起一些历经磨难、坎坷一生的瓷艺人员来讲，他算是幸运的。七十年代开始后的第二年，他被首批调回原单位参与全面恢复艺术室的工作，除了完成所内下达的绘制礼品瓷的任务外，还先后为江西宾馆创制江西革命根据地组画之一的《三湾之秋》，设计绘制首都钩鱼台宾馆用瓷，尤其是接受中央下达的“7501”项目任务，创制“主席用瓷”，他师承其父得其真传的“水点桃花”，亦引起轰动，被视为精品，而今连这些画面的“主席用瓷”散件，都成了国内外收藏家求索的目标。这是为什么呢?当然，这其中的因素很多，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其不甘于亦步亦趋，变为其父的影子，而是崇尚白石老人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艺术信条，刻意在画风与技法上继而又有突破创新，在全国同行业评比中荣获优胜奖，这真是“青出于蓝而又胜于蓝”。
他画花重在写意，而画鸟则极为工细，又探求新路，思谋变革，把花鸟与山水融为一体，推出花鸟山水新模式。八十年代一开始，他创制镶嵌在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大厅的以《幽谷》为题的瓷壁画，溪石纵横，山瀑流泻，动静得宜，气势澎湃；几只或飞，或鸣的白鹤，占缀其间，另有一番动人心弦的韵味，被中央电视台录相播放，又被《光明日报》、《瓷器》杂志，上海《文艺与生活》、《江西新闻图片》等选载。
多年来，他从釉上转向釉下，充分发挥中国画的功底优势，运用青花釉里红色料搞创作，其中的最新之作——一尺四见方瓷板画：《秋趣图》和扇形瓷板画：《一夜春风雪作团》图，又获好评。尤其是他与高级工艺美术师汪桂英女士合作创制的双面釉瓷屏风四季花鸟画，被中国工艺美术馆看中，收入“珍宝馆”珍藏。真是“春意在桃花紫燕间流溢，夏风在荷花翠鸟中吹荡，秋韵在金菊雄鸡里体现，冬雪在腊梅麻雀上飘洒。”花是那样在风、晴、雪、雨中各不一样，鸟是那样在飞、鸣、食、宿中不尽相同。现在，他成为同行中被人称羡的人物，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和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西行会均发展他为会员，并出任江西省工艺美术学会副秘书长，江西省工艺美术系列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又被中国轻工总会陶瓷研究所聘任为总工艺美术师，他分管的艺术开发部，连续两年被评为先进集体，他本人作为党外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则先后两次被景德镇市统战系统评为“四化”作贡献的先进个人。香港丽泽轩艺术有限公司聘任他为顾问，参加中国陶瓷艺术家代表团赴日进行学术交流，为中央电视台组织录放《景德镇传统绘瓷技法》这一科教片。他也重视培养人才，其子刘黄沙毕业于陶院工程系又毕业于江西师大外语大专班，他面授弟子数十人，后继大有人在。
(三)从以上刘家父子的瓷艺生涯来看，如果说，刘雨岑是绘瓷艺坛上的“珠山八友”中的佼佼者之一，又不愧为当代“陶瓷美术家”的话，那么，刘平便继承父业而又不受其限，自成一格，使瓷质显得更美、料色与瓷质显得更加巧妙融合，画面与器形显得更加吻合、新颖、秀丽、舒畅、酒脱，尤其是他把其父真传的“水点桃花”这一会法，运用于描绘所有花朵，更栩栩如生，正如诗云：“洛阳三月春消息，在我浓烟淡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