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李文跃访谈之《二九应真》

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文跃大学毕业，以优异成绩回到了艺术瓷厂，并分配在美术研究所从事陶瓷美术设计专业。随着理论知识的丰富、视野的开阔和专业技能的提升。他不再以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眼光去看色彩缤纷的艺术瓷，而是以一个青年艺术家的审视目光去看瓷的表现形式、瓷的文化底蕴和瓷的历史渊源。他觉得再让他面对和重复过去那多年不变的传统画面，犹如缚住鹰的翅膀而让它象鸡一样在地上行走。因为鹰有时飞得比鸡低，但鸡却永远不可能飞得比鹰高。李文跃的创作欲望如大潮初起，涌向沧海横流的艺术长河。回厂的那一年，他创作出《牧歌》、《水乡》等新画面二十一件，为企业增加销售额十二万元。正当文跃欲大显身手之时，美研所领导根据他从艺的独特经历决定他改行：拜老艺人雷火莲为师，专工墨彩。于是，李文跃有了“墨里陶人”的雅号，也有了在第九届全国工艺美术作品“百花奖”荣膺金奖的一一《二九应真》
在与李文跃的闲聊中，记者不由地想起了一九九九年应约为景德镇电视台系列专题片撰写的《话说陶瓷》之《墨红竞艳》。其中以大量的史料、实物证实， 墨彩肇始于清代康熙中期，盛行于雍、乾两朝，重起于民国初期，是以中国民族艺术的绘画形式与珐琅彩工艺相结合派生出来的一种釉上彩瓷， 其纯以黑料为主、红料为辅、金料点缀，构成了“一管柔毫，三色兼妍”，进而“水晕墨章咫尺内，钩卓纵掣方寸间”的艺术风格，把中国水墨画的情致通过陶瓷的载体， 发挥得淋漓潇洒，无怪乎清宫许多御用画师都说：“黑者墨也，墨韵既足，不设色亦可”。“知其白， 守其墨， 为天下式”。时人黄钺有诗评赞墨彩瓷：“墨随笔运，色知黑白： 明如秋山， 泽如春水： 灼如晨花， 秀如芳草： 气厚乃苍， 神怡乃润”。然而，绘制墨彩瓷的画师不仅要扎实深厚的线描功底，更要有创作细致的耐心。由于工艺技术含量高以及粉彩瓷的盛行和社会审美意识的转移， 光绪年间几濒失传。民国初期，景德镇的一位老艺人周湘甫从一块墨彩瓷的残片上，感悟到其中的艺术真谛，从而全身心地挖掘、整理和振兴，使瓷苑的一枝古葩获得重生，至今仍为艺术品投资收藏的宠品，这是墨彩瓷衍兴的简史。记者通过电视语言，首个提出了墨彩源自于珐琅彩的观点，得到了陶瓷界诸多大家的认同，其中也包括在这部电视中担任嘉宾的李文跃。
说起当年改行专工墨彩的往事，文跃坦承地说，促使他欣然接受领导决定的根本原因，还是墨彩瓷神奇的艺术魅力和陶艺家执着的人格魅力。雍正年间胡姓御用画师呕心沥血，首创墨彩瓷：民国初期陶瓷美术家周湘甫从一块残片上发现一门完整的工艺美术，这其间似乎有一种人文生命链在千回百转地传承着，无怪乎他的现任老师雷火莲五十年来默默地笔耕着，静静地等待着，他相信，有价值的艺术终会有人来求学的，因为瓷的血脉是不断的。
李文跃第一次去雷火莲家时，却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雷老在大白天也老是关门闭户，屋里很暗，总是亮着灯，而那灯不是最小的十五支光的白炽灯，而是手电筒用的小灯泡，春夏秋冬， 白昼黑夜，天天如此。当文跃将自己画的一幅<<罗汉图》呈给老师看时，他的心是忐忑不安的。雷老年近古稀，又孤身独居，他不苟言笑，杜门拒客，一生唯钟情墨彩瓷。所以文跃此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了。不料雷老戴上老花镜，凑近灯光，仔细地观看了许久，那张一向紧抿的嘴巴笑开了。而文跃这才发现自己紧攥的手已有了汗感，他知道，或许在这一刻里，雷老才从内心收了他这个徒弟。也是在这一刻里，雷老那貌似孤僻怪异的性格，似乎就在一笑中寻到了答案。
学墨彩是艰苦而枯燥的，色料只有红黑二色，间或佐以描金线条。但文跃相信魅力艺术在形式上总是简单的，那简单是丰富与复杂的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他知道魅力性格在寄托上并不仅限于言行举止上，那夸夸其谈只是虚张声势，远不如雷老那“行其缜密，寓其高古”的墨彩瓷吸引人。在雷老的笔下，红色的热烈与激越，黑色的沉稳与神秘，金色的典雅与辉煌，是那么的和谐自然，相映相融，富丽雅致，倒使人感觉到单调的色彩并不单纯，其人物形象，真个是“扫去粉黛，淡毫轻墨，红黑对比中，达到妙体众形、 旨趣清澹目的”。文跃生性文静，不善高谈阔论，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这点与雷老脾性相适应。他与雷老同居一个画室，每日里丹青为课，管毫为业，认真揣摩老师的作品，从构图布局到人物刻画，从线描笔势到色彩处理，一一体察入微。他深深地认识到“任何一门独立的艺术都是一个深奥的世界，走进去才知深远”。几番有感而发，他写了十几万字的心得笔记。
美国教育家杜勒西达斯说：“良师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同时传授技能，为了学生到达知识的彼岸，必须帮助他在海中乘风破浪”。文跃勤学苦练、尊师敬业的一举一动，给雷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文跃求教他墨彩描金的密笈要决时，雷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其中秘方，那金线凸起的立体感，竟来之于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上办法。真个是“祖师妙法无多语，说破原来笑煞人”。然而，上办法是雷老五十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所致，是雷老孜孜以求得来的结晶，是长期实践与体悟到的秘不示人的关键要素。文跃懂得，老师传授给他的知识，就是他以后借以飞上蓝天的羽翼。
果然，在即将举行的第九届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上，李文跃雏鹰展翅，给瓷都人及全国同行业人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依据展评的规定，一种彩类必须要有同类型、同纹饰、同题材、同规格的两件作品参评。艺术瓷厂由雷老与文跃执笔绘制墨彩描金《二九应真》瓶参赛。
《二九应真》又称《十八罗汉图》，画幅工笔状描，表现罗汉们“或守跏趺坐，或倚支颐筇，或挥宝华巾，聚立谈宗风；棱棱痹露骨，气象迥不同”。
《二九应真》墨彩瓷一起参赛评审时，连许多评委专家也未能分辨出哪是师傅画的， 哪是徒弟绘制的。《二九应真》荣获了第九届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的最高奖项。文跃捧着沉甸甸的金质奖杯时，既没有惯常的热泪盈眶，世没有惯常的获奖感言，他把《获奖证书》默默地摆放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