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说不出话的余长胜。-放下担子脱衣服,满脸汗珠,右肩红肿。
挑起陶瓷世界的肩膀-记景德镇行将消失的挑坯工
本文刊发于 瓷都晚报2011 0720 总是对一篇语文课文印象很深——冯骥才的《挑山工》,文章中那个穿着红背心、被肩头重物压弯腰的泰山挑山工,他的执着、毅力不知打动了多少人,其实,挑山工的执着每天都在景德镇重复着,在这里,他们被叫做挑坯工。
在景德镇“陶有所资各行”中,他们从来只是细支末行,他们沉默得没有一点声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作用,他们的劳动没有技术含量,恰恰相反,正是他们用扁担、用板车,巧妙地一步步将瓷器运来送往,才维持了众多作坊、窑炉、陶艺家的正常生产、创作。在挑坯工人越来越少的当下,我们有必要替他们发出声音,记录下这扁担下的辛劳与辛酸。 晚报记者 陈瑶
了了亭 景德镇陶瓷艺术馆 资讯:沉默的挑坯工
我们总能瞥见他们的身影,在街头、在摊位前、在作坊里,我们却不太能看见他们的眼神,他们总是一肩挑起装满瓷胎或瓷器的担子,脊“背被压弯,眼睛定定斜下看着地面,我们几乎不曾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总是匆匆而过,你连他们沉重的呼吸声都来不及听见,除非你治好在’他们卸下担子的那一刻在他们身旁,就能听到那如释重负的长长的一声——“唉”。
他们是沉默的。瓷器从成型到烧制,从今:天的眼光来看,每一道工序都是一项人类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师傅们的双手总被赞为“化·腐朽为神奇”,甚至有人为自己的双手投保。然而挑坯工的世界始终沉寂,从古至今,他们用双肩担着瓷器,用双脚丈量着土地,扁担下的世界似乎简单枯燥、一成不变,挑坯是否真的只是单
纯的力气活?
挑坯也是门技术活
景德镇的夏天总是能“热”死活神仙,中午12时40分,灼热的阳光仿佛可以晒焦人一层皮,38岁的余长胜挑着一百五六十斤重的瓷胎回来了,仔细一数,他这副担子上竟然码了大大小小35个各式瓶子:有胆瓶、天球瓶、梅瓶以及大大小小的直口罐,这么多瓶子,几乎每种瓶子的形状都不一样,余长胜这一担从小康村到樊家并,差不多有1里路,他一口气没歇,一肩挑过来,一个瓶子也没伤善,这不得不说是个技术活。
“当然要有些诀窍”,余长胜说,“瓶子要放得好,大的重的放下层,轻的小的放上层,这样担子就稳当了,最后最小的插在放好的瓷器中间。”
挑担时,走起路来也要讲脚法,一般挑担子,有“扁担颤力省半”的说法,所以以前总能看到很多人挑着上下晃得很厉害的担子,但对挑坯工来说,“稳”是最要紧的,扁担乱颤那是绝对不行的。挑坯人不能走得太陕,但担子重,也不:能走得太慢,“关键是担子上的东西不肯琶移动,一动就要坏事,一倒就是一片。”余长胜说。
挑坯工的担子也和一般的担子不一样。
除了一根光溜溜的扁担与一般的担子一样之外,挑坯的担子两头是方形的,一般都有隔板,担子都是请木匠师傅打的,因为吃力重,挑的东西不经摔,这种担子一般用了二三年就得换一副。
苦是一种常态
是人生就有酸甜苦辣,可对于挑坯工来说,恐怕苦是他们多数人感受最深的。
在卫华瓷厂的门口,54岁的吴上旬摩挲着布满老茧的双手,这是他四五年来用板车拖坯换来的印记。
“这里的作坊一星期能开到两窑,每次开窑,我天不亮就在这等着装车,趁着天还没那么热,赶紧拉到国贸这些地方,来回差不多有10 里路,我一天要拉4趟才做得完。”吴上旬说。他的板车一次能拉300到400斤瓷器,老板不按件数算,按趟算钱,如果远一点到河西,吴上旬能赚到三五十块,但他总是累得不行,有时也叫上老婆,在实在上不去的斜坡上推上一把。
“儿子还在读高中,老婆腿脚不方便,熬吧,我是卫华的老员工,退休有点工资的。”
吴上旬咂巴着嘴,他的眼神里,既有期待也有酸楚。
而余长胜有的似乎更多是无奈,十年挑坯讨生活,已经把他的右背压得严重变形,右肩也是常年红肿褪皮,“背再也直不起来罗”,他说,中午决l点了,他还忙得没吃上饭,等他随便用冷水把昨晚的剩饭泡开,刚扒了两口,又有老板喊他千活,他随手一抹嘴,带着一肚子的冷水硬饭,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嘀咕:“没办法哟,家里盖了房子,还没还清债唉。”
选定了就不回头
在所有碰到的挑坯工中,不止一次听至U“其实是不想做了”、“过一阵子不做了”,但细问之下,却又发现,不少挑坯工干这一行都有10年以上。
今年52岁的刘海泉个子挺高,皮肤在挑坯工里也算少有的比较白净,做挑坯工有20年的他、,现在主要给艺术瓷厂里的几个作坊挑坯。对于他来说,挑坯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20年来,他靠着挑坯养大了一双儿女,只要有力气,他就还会挑下去。
“20年前,我只是拉板车,什么都做,并不是单纯挑坯,但后来慢慢就专门挑坯了,不是因为挑坯赚得多,而是因为挑坯的活多,做不过来,我就专门挑坯,把别的事都放一边了,那时候我有个BP机,一有人call我,我就去回电话、接生意,而现如今,BP机换成了手机。”说这段话的时候,,刘海泉已经被老板的电话连催了三次。
余长胜也说:“活总是有,所以虽然是想不做了,但还是得做下去啊。”
这就是挑坯工人最朴素的信条:有工作,我们就去做。
“国庆时我把红旗插在板车上”
景德镇的挑坯工就是这样认真、一根筋。这是他们的工作原则,也是他们能苦中作乐的原因。
上周四上午,景德镇突然暴雨成灾,不少地方“水漫金山”,刘海泉这个上午恰好就接了三个活。天气由毛毛细雨发展到滂沱大雨没用多少功夫,刘海泉紧赶慢赶,在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把前两趟活干完了,干第三趟活时,刘海泉任凭豆大雨点打在身上,仍然紧紧用塑料棚布盖好瓷器。“我们淋一点没关系,关键是瓷器不能淋坏。”他说。
“什么时候都是先护好瓷器”,吴上旬说,“刚开窑的瓷器,万一淋了雨,很容易炸掉,得特别小心,干我们这一行,没有别的,就是两个字:认真,认真了就干得好活。”
认真二字.各行各业都需要,而挑坯工尤其要具备。“有些人干这行是乱来的,根本不认真不上心,总得磕坏碰坏瓷器,他们一般都干不长久,我觉得这些年我能做下来,还有这么多人找我干活,、就是因为我办事踏实,大家信任我平时碰到付账什么的,大家也是直接给我钱让我帮忙付的。”刘海泉说。
在辛勤的工作中,他们也总能给自己找点乐子。有时候刘海泉接了活,挑着空担子跑去艺术瓷厂一看,才刚开窑,要过两个小时等瓷器冷下来,他就放下担子跑到广场“唱红歌”,“自己要给自己找点开心的事,去年不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吗,我就买了4面小国旗,插在板车上,一路好多人看我,几个外国人还拉着跟我合影哩。”刘海泉笑得灿烂。
景德镇独有的挑坯在消逝
挑坯,是景德镇流传极久、又几乎从未进化过的一个工种,在全国其他的陶瓷产区,你绝对看不到如此的风景:一人一挑、一人一车的原始运输,也许它还称不上是一种文化,但它绝对是景德镇独一无二的现象。
挑坯工长期的存在,有其特殊的原因。一是景德镇大量的小型作坊,陶艺家的存在,使得小
量运输需求旺盛,这时候一人—扁担足以胜任,甚至板车都嫌大了些;二是景德镇不少传统市场道路狭小,只有扁担运输最为灵活便捷,记者采访中就曾见两辆板车在樊家并相遇,都台旨造成“交通堵塞”;三是现代运输工具颠簸较大,运输瓷胎等造成破损率大,因此虽然现在有一些人用微型车运瓷器,但数量仍极少。
但,挑坯现象正在逐渐消逝,38岁的余长胜说:“我身边没有比我年纪更小的挑坯工:,而我干这行也有10年了,我认识的挑坯工都比我大,而且50多岁的人不少,跟我这个年纪的很少干这行,现在的年轻人就更没有做这行的了,太苦了哇。…干了20年挑坯的刘海泉也发现同行越来越少,“以前艺术瓷厂挑坯的有十几个,现在包括我在内,就只剩下5个人了,现在作坊少了,大企业多了,挑坯的活也没以前多了。”
虽然短短几天的接触,
但我喜欢看他们的双手,那是一双双粗糙的、坚实的大手;
每一道掌纹间都写满了岁月的故事。
我喜欢看他们的眼睛,那是一对对真诚的、毫无保留的双眼,
那么清澈地反映出他们心底的世界。
我喜欢看他们的步伐,那是一步步踏踏实实地前行,稳稳健健地行走。 -
我喜欢听他们的声音……
我如此喜欢他们,
他们让人那么实在地感受到了景德镇这座千年瓷都的脉动,
他们用扁担在无声倾诉的,是他们朴素的、对生活的执着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