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学留驻彩墨

  曾经以文字书写情怀，如今选择用彩墨去绘制感悟。70岁的作家胡辛教授，精神矍铄，一点老态都没有显现，三伏天里，仍然钻进位于景德镇吕蒙的工作室风风火火地画瓷。

敢想敢做的性格，总是在看似偶然之中引领她的人生轨迹。

 

她38岁时，不短的短篇小说《四个四十岁的女人》将还在教师岗位的胡辛引入文坛，四个女人间的命运轨迹和长吁短叹，被淋漓尽致地描写出来。其中关于命运的起承转合，与“人生多歧路”的道理不谋而合，让人感慨。

 

这次，年近古稀的胡辛，将这本书中四位女主人公在她心中的形象，用青花和颜色釉在素坯上画出。四个女人从幼年、少年到中年，每个人生阶段一幅肖像画，“每画一笔，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当年的情景电影一般在眼前回放”，当年的写作和如今的国画瓷画叠加在一起，如梦如幻，胡辛感觉自己坐上了时光穿梭机。

胡辛祖籍安徽太平，生在赣南，长在南昌，而景德镇是她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

 

47年前，胡辛自江西师院毕业分配至景德镇兴田小学，当老式客车行至曲阿里向东拐进峭壁间时，她因惶恐而吓哭了。方知距离景德镇城区160里的兴田山乡仍属于景德镇。待她调离时，当时的学生们在山上上“农基”课，竟然不顾一切穿插于山路间追着客车“送行”，跑着喊着，与法国电影《放牛班的春天》的结尾桥段异曲同工，爱的收获又让她一路哽咽。

 

从兴田到石岭，再到景德镇第一中学，整整8年，人生最为宝贵的青春，结婚、育儿，都结结实实地与景德镇捆绑在一起。上世纪90年代初，她为大型电视系列片《瓷都景德镇》撰稿，这又将她与这座城市的缘分连到了一起。其实，“瓷器”坚韧却易碎的特性，在这位以“女性文学”为创作主题的作家心中，极似“人的感情，尤其是女性的感情”，早已贯注于她的小说、散文、论文中。近年，她重回景德镇，走进作坊，将自己的感悟以“文学表达”的方式画入瓷中。

 

在技法方面，她坦言“还稚嫩，需要学习”，但因为深厚的文学素养和特别的表达途径，作品被很多人评价为天真浪漫、自成一派。画瓷于她而言，是修身养心，更是回顾人生。

 

《山清水秀》胡辛 / 作

 

中国陶瓷

对你而言，陶瓷的特别之处是什么？如何形容你心中的陶瓷艺术？

 

胡辛：已故陶瓷考古学者刘新园曾经说过一句话：“木会朽，石会崩，人会亡，而瓷，历经千年万代，其质不变，依然故我地折射出分娩它的时代的光辉”。在我看来，泥和水在火的烈焰中，经历痛苦又欢畅的撕掳也罢，拼搏也罢，最后结晶出的，要么是正品、要么是次品或废品，也有可能是让人大喜过望的极品。一窑千变，缘由种种，亦不乏天注定的成分。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烧炼出的瓷器再也回不到从前，这太像人生的经历。瓷经历过火的锤炼，应该说品性是坚韧的，但它偏偏同时又是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碎掉，这太像人的感情，尤其是女人的感情。

 

中国陶瓷

有人评价您的陶瓷作品的可贵之处在于毫无匠气，也很少从中看到司空见惯的画面，更像是一种行云流水的随心表达。请问，您的作品注重表达哪些方面的主题？

 

胡辛：主题是爱。第一是我的家乡。这个家乡是广义的，它涵盖了我的故乡安徽黄山、我生长和赖以生存的城市南昌，还有我青春时奋斗的地方景德镇。这三个地方的仁山智水和地域文化给了我不同的滋养，所以会很自然地给这些土地上的风光画像。

第二是书画人物，把文学和瓷器结合起来。文学是我至今难以割舍的创作，我以文字表达当时的感受和想法。现在，在暮年之时，我以绘画重拾当年的精神世界，一笔一划画出我自己心中的小说主人公形象。

想以国画瓷画试图还原《四个四十岁的女人》、《蔷薇雨·七姊妹》、《三代女人 走过从前》之中的主人公形象，每画一笔，都像是在脑中回放了一遍电影。我的画工现在还稚嫩，但大约因为倾注了真情，自己看着觉得很有趣的。存在我脑海中的画面很多，不过现在仍是“心到手不到”的感觉，比如我的景德镇地域背景的长篇小说《陶瓷物语》，先后由花城、二十一世纪和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后者改名为《怀念瓷香》。我很想把其中男女主角相遇的故事画出来，但每每作罢，有难度。

 

 

中国陶瓷

景德镇陶瓷艺术无论在文化、工艺等方面都堪称博大精深，如今有许多国画、油画等其他非陶瓷人士介入其中，官方的数据是每年有2万人次的“景漂”在此逗留。有人认为这些新鲜血液会促进陶瓷艺术发展，有人则认为他们加推了陶艺界的浮躁风气，你的观点是什么？

 

胡辛：我觉得很好。当然，事物都有两面性。从艺术的起源来看，玩艺术是人的天性。人类天生与泥土有缘。比如玩泥巴，小时候谁不喜欢？哪怕你们这一代拥有现代玩具的人。我们小时候生活虽然很单调但更接近自然也更接近人的天性。

景德镇陶瓷历史文化的底蕴非常深厚，“工匠来八方，器成天下走”。实话实说，瓷都千年历史曾有多少“景漂”？“珠山八友”多为安徽、乐平、南昌人，也属“景漂”。不过，当今所谓的“景漂”中，有不少是追求名利双收的。一天画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大瓶子，寥寥几笔，现钞滚滚而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是掠夺，是投机。瓷土原料是有限的，真是暴殄天物。现在陶瓷市场一冷落，不少人就不来玩了。而长期生活在这片水土上的人，对陶瓷的体会和感情自然比其他人深，对陶瓷会有一种天然的珍惜的自觉性。

 

中国陶瓷

您在上世纪90年代撰写过《瓷都景德镇》的系列片文稿，这部文稿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当时景德镇给你的印象是什么？现在与之相比，有什么不同？

 

胡辛：我刚说过，我对景德镇的感情是很深的，复杂的感情中爱最深，还有仰视、敬畏，从不以俯视姿态指手划脚，我的青春亦奉献给了它。1989年应江西电视台之邀，在景德镇市委的鼎力支撑下，我作为主创之一，撰写并参与拍摄了这第一部全面反映景德镇的历史和现今的电视系列片，共分9集：瓷都风采、瓷河探源、瓷技纯青、青花荟萃、五彩纷呈、晶莹璀璨、玲珑生辉、巧夺天工和新潮新韵。

最早是我独立写出20集的策划和细纲，最后担纲1、2、3、6集撰稿。撰写时白天上课，深夜伏案疾书，真个是文思泉涌不能自已。这部系列片荣获中国电视二等奖等，是集体的努力留下了历史的记录。当时的景德镇与我青春时眼里的景德镇虽有改变，但那种破旧中见沧桑和智慧的感觉没变，让人不得不怀旧，我留恋。现在是巨变，可能是与国际大都会匆匆接轨吧，但要知道，保持自己的特色是最最重要的。历史是不可再生的，这当是瓷都景德镇最可宝贵的地方。

2004年景德镇建镇千年纪念时，我率南昌大学广播电视艺术学硕士生前往拍摄了又一个9集电视系列片：《王锡良：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秦锡麟：大师的奉献》、《周国桢：人性的动物世界》、《姚永康：土人·老马》、《李菊生：此中有人 呼之欲出》、《何炳钦：温润如玉 一枝独秀》、《刘平：雨岑之风真传》、《张育贤：永远的写实主义》和《刘远长：在源远流长中远长》等，挂一漏万。这部系列片亦获得不少奖项。

 

景德镇，是我爱并痛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