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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雕背后的故事之刘远长
4月14日，我去采访刘远长的时候，他正开着他那辆“昌河”车在朝阳路上飞驰。刘远长是在66岁那年拿到驾照的。他说：感谢新的交通法规，70岁以前还可以考驾照。
刘远长一直是一个走在时代前沿的人，从《哈哈罗汉》到《千里马》，从企业家到雕塑家，在不同的年代里，他有着同样的荣光。
对于城市雕塑，刘远长并不陌生。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迫切的愿望想表达，那就是对瓷工的敬意。
在做《吹釉》的时候，刘远长的这个想法变得更为急迫。他自己吹过釉，也知道吹釉工的艰辛，这是一件要人命的活，肺活量大，易得痨病，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也要吃个鸡蛋作为“营养”。
这样一个职业，正渐渐被吹釉机取代，但吹釉师傅的形象在刘远长的记忆里却永远无法抹去。他特意去李家坳一带的小作坊里请了一个吹釉工来作模特。
粗壮、结实，鼓得紧紧的腮帮，刘远长撷取了这样一些细节，将吹釉工的神态刻画得栩栩如生。
刘远长说：这一组青铜雕像，是这个城市最好的装饰。
我选择了吃陶瓷饭
记者：能简单谈一谈你的人生经历吗？
刘远长：1963年，我从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系毕业分配到雕塑瓷厂，先后做过设计员、设计组长、艺研所所长、副厂长、厂长，在工厂里一呆就是40年。从学校毕业时，也曾想到外面闯荡一下，但老师的一句话影响了我一生。这位老师对我说：“如果想吃陶瓷饭的话，还是不要离开景德镇。”
到了雕塑瓷厂后，我才更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因为瓷厂是一个能立即把想象变成现实的地方，是一个参与艺术实践的最佳场所。记得刚到设计组的时候，组长何水根（福、禄、寿三星的原创者）就对我说：“到这里不能吃白饭，要设计能卖出去的产品。”这就逼着我从孤芳自赏中走出来，较早地有了市场意识。第一年，我设计的“竹叶熊猫”卖出了好几万个。
我在读大学的4年间，画的是维纳斯，读的是罗丹的书，对传统技艺缺乏深入的了解。我当时的同事中，有曾山东、何水根、蔡锦标这样一批顶级的民间艺人，是他们让我有机会领悟到传统瓷雕工艺的精妙，并从中吸收了丰富的养分。
记者：每个时期你都有自己的代表作，“十年浩劫”对你有没有影响？
刘远长：十年文革对于中华民族而言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但我很幸运，当时特定的环境及各种各样的政治任务，逼迫我去学习传统工艺，掌握各种技能。记得为了配合“阶级教育”，我曾在一个星期内，完成了“恶霸地主刘文彩欺压佃农”的100多座泥塑。
在那样一个年代，我还有机会背着画夹去乡村深入生活，炼钢铁、打猪草，创作了一批样板戏人物、工农兵形象，现在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就是烧制毛主席像。可以说是举全市之力，调拨最好的原材料，运用最佳的工艺手段，汇集最有影响的艺人。我曾有幸数次参加研制，这使得我在那个非常时期还能得到学习的机会。
1976年，我和曾山东、刘祖燃两位大师去井冈山搜集创作素材，捏样稿。回厂后，以我为主创作的《毛主席上井冈山》的样稿被选中，后来放大成2米高的塑像，在工艺上有极高造诣的刘祖燃亲自指挥下，一次烧成。
记者：这件作品现在保留下来了吗？
刘远长：非常遗憾，这件作品在10年前被一位港商买走了。记得当时只卖了6000元，现在价值200万元，将来的价值更是无法估算。因为这件作品凝聚了集体的智慧。这件事也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那就是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包括传统工艺雕塑，黄金有价艺无价，只有民族的才是最有价值的。
不能不说的“哈哈罗汉”
记者：你个人的创作高峰出现在哪一个时期？
刘远长：80年代初期，邓小平复出以后。思想的解放，让压抑了10余年的创作冲动一下喷发出来。那是我艺术生涯的黄金时代。《飞天》、《文成公主》、《天女散花》，一大批作品相继问世。这些运用传统手法创作的作品融入了许多现代艺术的理念与思维，在当时相对沉闷的氛围里，如同一股清新的风。
但这些产品最终走向市场形成规模化生产的并不多。这段时间，我正担任设计组长，设计出让专家鼓掌，让大众接受的作品，成了一个全新的命题。
记者：这样的命题你完成了吗？
刘远长：《哈哈罗汉》是我设计的产品中销量最大的一个。在海内外市场热销了差不多20多年，加上近年大批仿制的产品，其产生的效益根本无法统计。几年前，我的一位徒弟就在新加坡卖掉了5000尊。中央电视台记者在采访我时说，这个产品养活了1000个工人，一点也不夸张。
记者：《哈哈罗汉》为什么在市场上有这么持久的生命力？
刘远长：这个产品是1981年开始设计的，曾三易其稿。是一个皆大欢喜的题材，表现了一个笑字。在造型上，雕塑感强，饱满而完整，五官显得更集中，更滑稽。与原来的罗汉相比显得更为夸张。同时，流动的衣服纹饰也比较简练，细节的处理几近完美，任何一处增减都显得画蛇添足。
记者：它给你个人带来了财富吗？
刘远长：当时的体制下，作品都是属于工厂的，自己的所有收入就是不足100元的工资。另外，像我的《牡丹仙子》在香港卖了10万元港币，与曾山东、何水根合作的《你办事，我放心》卖了60万港币，为工厂创收了大笔外汇。
记者：你曾担任雕塑瓷厂厂长10余年，作为企业家，你最大的贡献在哪里？
刘远长：艺术创作实际上是一种个体劳动，惟有尊重艺术家的个性，给他充分施展才能的空间，生产力才会得到解放。为此，我任厂长的10余年间，一直不懈的致力于体制改革。直至形成现有的国有民营模式。现在厂区内有名人领衔的手工作坊80余个。不仅是景德镇陶瓷雕塑的生产基地，同时也形成了一个展示陶瓷文化的旅游景点。当年，在许多人的非议声中，我力主投资40万元，建成以徽派建筑为主体的明清园。不到10年，明清园固定资产就增值至千万元以上。
记者：那么，你从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成了一个作坊主，这样一种落差能坦然接受吗？
刘远长：50岁至60岁的年龄段，应该是一个艺术家最成熟的年龄。但在这10年间，我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被繁琐的行政事务占有了。这对于我个人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损失。所以一到60岁，我就谢绝了上级的多次挽留，坚决要求从厂长位置退下来。从厂长到作坊主，实质上是回归了我本来的角色。
江总书记指点我做马
记者：1-100编号的《千里马》在收藏界引起了轰动，有什么特别的机缘吗？
刘远长：《千里马》之所以取得成功，缘自于江泽民总书记的视察。2001年5月，江总书记在省、市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了明清园，当时我正在对这件作品做最后的修改。具有极高艺术修养的江总书记对我说：“搞创作要有艺术构思。”并对我的创作稿予以指点。江总书记随后还参观了我的其他作品，当介绍到《苏武牧羊》时，江总书记说：“苏武流落国外15年仍念念不忘自己的祖国。”
对于这样一件具有纪念意义的作品，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限量生产。并且将原稿终生保留。
记者：《千里马》迅速在收藏界蹿红，出乎你的意料吗？
刘远长：创作《千里马》的时候，我强调的就是一个“劲”字。驻足昂首之间，有一种回首过去跨越未来的气势，一马当先，万马奔腾，虽然只看到一匹静态的马，但我在“捏稿”时，宽阔的蓝天、草原，飘舞的鬃毛和仰天长啸，一直在心中回旋。
在造型上，我也研究了一大批唐代雕塑，所以有收藏家说，《千里马》的胸部开阔，肌肉健壮，有盛唐风范，的确具有行家的眼光。
记者：《马》系列的成功对您有什么启示？
刘远长：《千里马》当时只卖1200元，所以很快就销售一空。后来我又继续创作了8组《马》系列作品，在商业上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这让我意识到，从被动去适应市场，到积极主动去营造市场，是观念上的一次飞跃。
记者：你的许多作品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适应市场而不迎合媚俗，对你来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吗？
刘远长：雅俗共赏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标。目前，艺术品市场还不成熟，随着人们文化、经济水平地提高，潜力越来越大。记得刚退下来的那年，我创作了一件表现屈原爱国主义精神的作品《楚魂》，造型极为洗练、抽象，没想到后来居然卖出不少。另外一件根据传统作品删繁就简创作的《媚态观音》也红遍海外市场，被人誉为神秘的“东方美女”。
记者：作为景德镇为数不多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你从未离开过瓷厂，这样一个环境，对您的创作有影响吗？
刘远长：环境带给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直接面向市场，又要考虑工艺和生产，创作思想常常受到限制。但我从来没有为此感到遗憾，陶瓷工艺美术的振兴需要很多人在某一方面作出牺牲。景德镇是一座有悠久制瓷历史的城市，如果把它定位为“世界的瓷都”，传统艺术的张扬，或许会显得更具魅力。作为个人，能一生都生活在高岭土与火焰的色彩里，我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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